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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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啾啾啾。

宴秋艱難地睜開眼。

一縷晨光透過梧桐木的縫隙照進來,把它鋪滿柔軟枝葉和軟乎乎羽毛的小窩照得溫暖又舒適。

光線有些刺眼,它打了個哈欠,往小窩深處縮了縮,然後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翅膀,把臉整個遮住。

世界重新陷入黑暗。

宴秋滿意地抖了抖羽毛,金紅色的小小的喙微張,就要重新陷入黑甜鄉。

然而,天不遂啾願。

它還沒來得及進入黑甜鄉,就聽見那煩人的啾啾聲再次響起,像是有好幾只鳥,貼著它的耳朵啾啾個沒完。

宴秋憤怒地睜開眼,睡意全消:“大早上的,吵什麽呢!”

——它發出的,也是清脆的啾啾聲。

只不過,它的叫聲更加優美華貴,充滿玄妙而神奇的韻律,哪怕正在發脾氣,聽起來也無比悅耳。

吵醒它的,是兩只青綠色的大鳥,和一群花花綠綠、五彩斑斕的小雲雀。

宴秋翻了個身,用自己圓滾滾的屁股和短短的尾羽面對它們。

兩只青綠色的大鳥有著無比修長和流暢的身形,寶石一樣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它們對視一眼,面露無奈,但更多的,還是對面前金紅色小肥啾無盡的寵溺和柔情。

可那群五顏六色的小雲雀可顧不得那麽多,哪怕被宴秋嫌棄一通,聽到它憤怒的啾啾聲,就像喝了假酒一般,整只鳥飄飄欲仙,粉的、白的、棕的、藍的……齊齊往宴秋軟和舒服的小窩裏一撲,歡快地擠成一團。

差點被這群肥鳥壓扁的宴秋:“……”

“——嘰!”

它憤怒的啾聲響徹雲霄。

.等到徹底清醒,又是小半天過去了。

宴秋打著哈欠,任由一只大鳥幫它梳妝打扮。

其實說是梳妝,也只是理順它被睡得有些淩亂的毛而已。

不過它實在是太小一只了,整只啾像極了風中一只球,蓬松的金紅色羽毛一點也不威風凜凜,短短的翅膀尖簡直讓人懷疑能不能拖動這具圓滾滾的身體。

“沒事,下去吧,我自己來。”宴秋懶洋洋道。

幫它梳妝的那只鳥恭敬地退下,面色還有些遺憾。

於是,高高的梧桐木上,只剩宴秋一只鳥了。

它扇了扇翅膀,舒服地站在枝頭,遠眺這遠方的日出。

大片的雲霞像是打翻了天庭的水彩墨臺,呈現出無比瑰麗的色彩,赤紅與金為主導,又漸染成霜楓、琥珀、絳紫色,巨大的鵬鯤時而化魚,時而化鳥,在浩瀚壯闊的雲海間不斷起伏,蜃和雲鯨吞吐著霧氣,幻化出仙境一般的樓臺。

在“手可摘星辰”的鳳凰臺,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場景。

但它還是看得無比認真。

——是的,宴秋是一只鳳凰。

或者更確切地說,是天底下最後一只鳳凰。

它出生時,鳳凰全族已經飛升的飛升,隕落的隕落了,就連親生父母的面也沒見過,它還是寶鏡和寶塵費勁千辛萬苦,借來昆侖石,用那一簇點燃的天火孵化出來的。

宴秋時常坐在這個地方發呆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

對於它們這個種族來說,時間的流逝,只不過是宇宙洪流中的一粟而已。

——宴秋出生後足足花了一千五百年,才長成現在一只手掌大的毛團呢。

但不知為什麽,今天起床後,它一直有些心神不寧。

就像是……胸口悶悶的、漲漲的,有種前所未有的酸澀感,讓啾很悵然,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一樣。

最終,宴秋還是將其歸結於昨天做的一個夢。

夢裏……它似乎變成了一個人族的修士,進了一個什麽宗門,有一個整日板著臉活似有人欠他錢的哥哥,有一群熱熱鬧鬧的朋友,閑暇時呼朋引伴,邀三五好友下山游玩,也經歷過危機重重、驚心動魄的險境,但大多最終化險為夷,歡呼雀躍。

似乎是很精彩、很充實的一生。

但它總覺得悵然若失,心裏空落落的。

因為總覺得……

它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人。

夢境中,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,只依稀記得他黑發如瀑,白衣若雪,一塵不染,像山巔終年不化的冰雪,是個寒霜一樣凜冽、初雪一樣溫柔的人。

它好像,很喜歡那個人。

.寶鏡看著不遠處的鳳凰臺上,宴秋一只啾孤零零的背影,擔憂道:“今兒這是怎麽了,這都嘆了十三回氣了。”

寶塵楞楞地擡起頭:“啊?有嗎?”

寶鏡寶石一般巨大美麗的重瞳十分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。

指望這缺心眼兒,不如指望塊光禿禿的石頭。

過去的兩百多年裏,宴秋嘆氣的次數,從來沒有今天這麽多。

仙露不和胃口?思念君上和君後了?還是沒有鳳族的小夥伴,一只啾太孤單了?

老母親寶鏡十分憂慮。

寶塵大大咧咧地啃著一塊仙桃:“你這是關心則亂,純屬想太多,小殿下長大了,有些自己的小秘密、小煩惱和很正常,你就別操心了——思慮太過,小心掉毛。”

它話還沒說完,下一秒,被從梧桐木的枝頭直直地踹下去,隔著層層疊疊的浮雲,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。

原地,只剩頭上青筋暴起的寶鏡和幾根空中飛舞晃晃悠悠的羽毛。

偷窺的小雲雀嘰嘰喳喳,幸災樂禍。

寶塵大人不僅缺心眼,嘴還很欠。

你看,這不又惹寶鏡大人生氣了。

“小殿下,近來可有什麽煩憂之事?若是不介意,可以與寶鏡說說。”

身後,高貴美麗的青鸞柔聲道。

宴秋悶悶地“嗯”了一聲,猶豫半晌,才緩緩說道:“你說……人會有前世今生嗎?”

寶鏡微微一楞,思忖片刻,才答道:“恐怕是有的吧。不過人族脆弱,即使轉世重生,元神和魂魄也被忘川之水洗盡一空,純白如紙,無法保留生前的記憶,再托生到嶄新的軀殼中,與前世已不能算作同一個人了。不像殿下您,鳳凰涅槃,浴火重生,這才是真正的不死不滅,無論重來多少次,殿下依舊是殿下。”

說完,寶鏡笑道:“怎麽了?殿下又不是凡人,怎麽會問這種問題?”

宴秋:“我就是問問……寶鏡,你說,我前世有沒有可能其實是一個人族?”

寶鏡哭笑不得:“怎麽會呢殿下,您是君上和君後唯一的血脈,世界上最後一只鳳凰,怎會是卑微脆弱的凡人轉世?”

宴秋聽聞此言,下意識反駁道:“人族只是脆弱,並不卑微。而且,他們之中有的修真者也是很厲害的,未必不如我們。”

……就比如那個人。

寶鏡只當它年紀太小,鳳凰作為祥瑞,又生來心善,對萬物充滿慈悲,因此只是笑著哄道:“好好好,小殿下說得是,那今日份的果泥能全部吃完了嗎?看看,把咱們小殿下都餓瘦了。”

看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和肉乎乎的翅膀尖,宴秋:“……”

你認真的嗎。

總感覺寶鏡是在拿它當小孩子哄。

不對,它為什麽要說“當”?它這個年紀,在鳳凰裏頭,不就是尚未成年的小啾啾嗎?

宴秋歪了歪頭,綠豆一樣濕漉漉圓滾滾的眼睛裏滿是疑惑。

算了,應該不重要。

.落日熔金,雲層之上的晚霞染紅半邊天光,最後一絲餘暉跳躍著沈入地平線,昭示著夜的開始。

宴秋卻還有事情要做,或者說,這個點,剛到他開始忙碌的時間。

——它要凈化冥河的魔氣。

小小一只啾,立在高高的鳳凰臺上,閉著雙眼,深吸了一口氣。

風與雲的流向突然變了。

無數絲絲縷縷、漆黑渾濁魔氣從地底破土而出,像是不可抗拒般的,朝著那高聳入雲的鳳凰臺而去。

那絲絲縷縷的魔氣匯聚之後,已然變成無比可怖的龐然大物,蠢蠢欲動,仿佛下一秒,狂暴的龍卷風就能摧毀整片梧桐木。

宴秋睜開眼。

那圓滾滾的小小身影不再顯得笨拙可愛,而是一舉一動,都充斥著上古傳承而來的,難以言喻的威嚴與高貴、神性和慈悲。

它漆黑的瞳孔中射出金紅色的光芒,金紅色的喙微張,發出清脆的啼鳴。虛空之中,仿佛有巨大而美麗的身影拖著長長尾羽,倏地張開翅膀。

它的目光所及之處,龐然猙獰的魔氣如遭重擊般被破開巨口,露出潔白的雲層和布滿星鬥的夜空,即便妄圖掙紮著匯聚成一股,在那蕩滌世間一切邪異的威嚴力量下,也只得不甘地消散了。

所有鳥都屏住了呼吸,情不自禁地望向這每日都會重覆、卻依舊讓鳥無比震撼的一幕。

做完這一切,宴秋明顯累極,圓滾滾的身影踉蹌了一下,困得眼皮子都掀不開了。

美麗優雅的青鸞眼睜睜地看著宴秋跌跌撞撞飛回自己的舒適的小窩,下一秒打起小呼嚕沈沈睡去,疼得心都揪起來了。

凈化世間魔氣,是鳳凰一族與生俱來的責任。但寶鏡就是抑制不住地心疼:“小殿下才一千多歲,憑什麽這一切都要落在它的肩上,何苦為了這世人……”

寶塵知道它又要鉆牛角尖了,無奈道:“可凈化魔氣,只有殿下能辦到,你我即便想分擔,也沒有那個能力啊。”

嘴上這麽說,它其實也十分心疼。

但小殿下很懂事,也很勇敢,從剛破殼那會兒還會被魔氣嚇得哇哇大哭,到現在每日主動凈化魔氣,還不準它們在一旁打擾,已經是很厲害的一只小鳳凰了。

寶鏡知道這個道理,卻還是氣不過,嘴上不饒人道:“人族狡詐自私,現在仗著族中還有小殿下,對鎮壓魔氣一事百般推諉,哪一方都不肯站出來,要是殿下哪天不肯幹了……哼!”

天地初開時,清濁本不分,後來有了龍鳳、妖獸、人族……這些種族只能賴靈氣為生,魔氣與他們而言乃是劇毒,他們合力劈開一條冥河,將魔氣牽引鎮壓於此,鳳凰慈悲,主動認領了凈化魔氣的任務,至此,各族才能繁衍生息。

可隨著龍鳳初劫,人族大興,這一平衡又悄然被打破。

世間魔氣無處不在。

它產生與人的邪念與欲念。

人族大興,族中能人輩出,隨之而來的,便是魔氣的狂湧,冥河的晝夜滔天;而鳳族隕落的隕落,飛升的飛升,漸不覆當年,到如今,竟只剩下宴秋孤零零的一只。

平衡岌岌可危。

種族的傳承刻在血脈之中,宴秋依舊履行著鳳族當初的承諾,漸漸繁衍昌盛的人族,有了門派之爭、世家之仇,只忙著內鬥、掠奪和擴大自己的勢力,沒有哪個缺心眼願意站出來做那些個損己利人的事,為日漸狂湧的冥河負責。

所以,寶鏡才會如此忿忿,覺得自家小殿下就是心地太善,吃了大虧。

對自家護短青鸞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的宴秋,疲憊又舒服地把自己圓滾滾的小身體埋進翅膀裏,準備睡上個日上三竿。

然而,天不遂啾願。

再一次的。

當第二次被人強行從夢中被吵醒時,它出離憤怒了。

“——啾!”

視線騰空。

它被人捧了起來。

那是一個長相妖異又邪氣的少年。

黑發的卷發用綁帶綁起梳至一邊,皮膚蒼白,漆黑的瞳孔比墨色還要深沈,嘴角還帶著絲邪性的笑意。

“小胖鳥,”師無渡漫不經心道,“這都幾點了,還不起呢。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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